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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精神卫生中心看病(一位安眠药依赖症博士)

2018-05-17 阅读

去精神卫生中心看病.jpg

我有强烈的安眠药依赖症。我的症状表现在并不一定要吃,但是一定要抱着安眠药瓶子睡觉,而且瓶子里的药最好要满满地才行。就像有些小孩一定要抱着毛绒玩具,或者一定要抱着小时候用过的睡毯睡觉一样。这也是我特别宅的一个原因,因为我只要换一张床,抱着安眠药睡觉也不管用了,吃安眠药也不一定管用。

昨天中午大大地睡了一觉,醒来已经三点多,忽然想睡这么久晚上一定不好睡了,赶紧去查看我的安眠药瓶子,吃惊地发现因为断断续续地吃,已经见底了!普通医院每次只给开十几片,我是好不容易凑满了一瓶子的——等我凑满的时候,一个好心的医生告诉我,这种药,精神卫生中心一次就可以开一瓶。

于是,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,我决定马上去一次从来没有去过的精神卫生中心。

其实这个地方离我家不算远,电动车十五分钟就到了。我拿了医保卡就走,到了之后简直恨死自己——因为我又忘记带钱了。挂号是需要现金的。不拿现金就去看病,这事在我身上已经发生了N次。

于是我决定再拿出用微信红包换现金的本事出来,但我很快发现这个本事在医院大厅里根本行不通。上从护士、保安,下到患者,全部拒绝我的要求,而且和我说话的时候都要退避三舍,表情警惕。

我有点明白了,于是决定到医院外面去换钱。出门的时候正好一辆救护车到了,一个彪形大汉被一群保安架着,不,架着这个词不对,因为有的人按着他的脖子,有的人扣着他的胳膊,他自己则不断地仰天长啸。

我默默地走到医院外面,四处搜索年轻一点的面孔,最后终于在一个好心的小姑娘那里换到了十五块钱。感谢了一番赶紧回去挂号,却被告诉说当天下午只有一个价值61块钱的专家号了!

我绝对没有勇气再去换钱了,于是奋发骑电动车回家,但我聪明地没有爬楼回家拿钱,而是在楼下熟识的蔬果店用红包换了一百块钱——觉得不够,又换了一百。这次终于觉得自己十分富有了。

我信心十足地又跑回去挂号,好险挂上了最后一个号。我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错,于是安心坐到椅子上等。刚坐下打开手机看,就听见一个很大的妇女的声音对我说:唉老师儿抬抬腚!

尽管我也算不上什么文明人,还是被这淳朴的话语震惊了,我一下子跳起来,看这位清洁大嫂十分轻车熟路地用扫地的扫帚扫了一下椅子。

这个事最大的笑点并不在这里,而是在我因为无聊就此事发了一条朋友圈之后,一位远在美国的朋友先是狂笑了一番,然后惊奇地问我:她是怎么一下子就看出你是老师的?

(怕朋友们担心,我对“此处是哪个医院”的留言都答以“某社区医院”)


我自欺欺人地远远地换了另外一把椅子坐。这时候大厅里又热闹起来了,一个患者神情激动地和保安吵闹着,并且像小孩子那样蹦着高高,家属则跟在后面不停地解释。我这才发现,这里的保安比我平日去的医院要多得多。

这会儿我开始观察身边候诊的人,有一个体积已经很大的孩子(比他妈妈大多了)靠在妈妈身上,然后又笑嘻嘻地趴到妈妈胸前,被妈妈轻轻打了一下推推正。另外一个人是个年轻女孩子,可是走起路来像老太太,一点一点地挪动。

这会儿我终于有点意识到,这不是我平日里去的医院了,这个医院里没有人带口罩,所有的人都特别严肃。

我等了一会儿有点焦虑了,因为接荷包的时间马上要到了。我挂号的医生门口站满了人,我问了问,前面还有十个号,于是我又骑着电动车飞奔回去,接了荷包回家,用三分钟煎了一份牛排给他垫垫肚子,安排他做作业写大字事项,又狂奔回去。还好还没有轮到我。

六点的时候终于轮到我进去了。虽然我阅大夫无数,但是这位大夫和我见过的所有的大夫都不一样。他首先问我有没有家族精神病史,我答曰没有,又问我个人性格怎么样,我说还凑合吧,不算好也不算坏,他又问我什么学历,我抱歉地说有点高……于是他看我的眼神更加深沉了。他说今天没有时间给我做心理测试,所以只能简单问询一下,比如什么时候开始失眠?啊就此事我的苦水太长了,我最初的失眠体验从初中就开始了。中午同学们都回家睡觉,下午容光焕发去上学,可是我中午睡不着,脑子里乱糟糟,头疼,下午就萎靡不振,从那以后我学习就越来越糟……高中压力大就不用说了,大学住集体宿舍,小小一间房子八个人,只要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我都会醒,研究生时期遇到了一个有呼吸综合症的舍友,我就彻底睡不着觉了。博士时期做论文,白天和论文搏斗,晚上和睡眠搏斗。结婚后生孩子和每两个小时醒一次的孩子搏斗……我的睡眠就是这么一点点完蛋的。

大夫拿出来一张纸给我讲失眠的分类,说有一种是生理性失眠,两天睡不着,第三天肯定会睡着,还有一种是……我听着十分坐立不安,担心家里的孩子,再说我只想要开一瓶药的……可是大夫忽然问我:你抑郁吗?我赶紧说我不抑郁,我天天都挺高兴的,于是大夫说有一种轻度燥狂症,每天睡四个小时就足够了,根本不算失眠。说完安慰地看着我:轻度燥狂症没有关系,不影响社交功能。


……真的,最后拿到这瓶药的处方单子我都快哭了,实在太难了。

我拿着单子去拿药,可是刷医保卡的窗口早就关了。只有一个人在窗口值班,大厅里也只剩下我一个患者。这个人告诉我:你今天拿不了药了,都下班了,只能改天来挂个便民门诊开药。说完之后,他十分紧张地看着我的反应。这时候,我发现问诊处的护士、门口站的五个保安,都在警惕地看着我。

我在心里默念着“我是一个良民”,“我是一个良民”,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出了医院。

当天荷包爹加班,九点多才到家,荷包已经上床了。我迫不及待地拉住他把下午看病的事情讲了一遍。他听完不吭声,我说,你是不是在心底呐喊着,大夫你太睿智了!我媳妇真的有病!他说:胡说,你只要告诉我,你折腾了一下午都没拿到药不就完了!

我感觉他总结得非常对,荷包在床上叫起来了:妈妈你不要只给爸爸讲,你也给我讲一讲!

我于是跑过去把娃抱在怀里说:妈妈有神经病。荷包又笑又叫地扑打我,我就啊呜一声,说再不睡觉就吃掉他,关灯晚安。

当天晚上当然睡得不好,早晨起床带着两个黑眼圈,荷包爹体贴地问:是不是终于找到了组织,太兴奋睡不好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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